饱受疾病折磨的“教授”坂本龙一走了。当人们谈论坂本龙一时,人们会谈论什么?颜值、音乐、电影,还是大自然?
“颜值”对于一个音乐家,无论是演奏家还是作曲家来说有多重要?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重要。对于大多数听众来说,音乐是抽象的。在听音乐的时候,人们总是在脑海中投射出种种情绪的画面。符合想象期待的面孔会有加成,不符合期待的则有减损。放在今天,肖邦的群众基础肯定好过巴赫:谁会爱上一个总是戴着假发的胖子呢?但我们却不能反过来认为,艺术家取得的成就是由他的脸来决定的。颜值是锦上添花,是“上帝之手”给他格外的眷顾。
很多人是因为“颜值”喜欢上坂本龙一的,这根本无可厚非。对于一个乐队灵魂人物来说,他呈现的样子本身也是乐队艺术的一部分,不然大卫·鲍伊为何被称作“华丽摇滚”呢?不然大岛渚为何要让他做主演?图他演技好?显然并非如此。外表无疑给他带来了传播的便利:我们看看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便知,跟被很多观众惊为天人的尊龙同框,坂本龙一也没有失去光芒,反而多了几分硬朗的魅力。但是,总是停留在“颜值”层面上,更像是花痴行为,是无法认识到一个艺术家真正的价值的。
无调性音乐,与“世界”无缝对接
这件事情奇特的地方在于,坂本龙一的音乐并不通俗、很不“流行”——这从他一开始成名直到去世都是如此,可是他仿佛成了“流行”。他给《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写的某段音乐确实被反复播放,因为它有某种悦耳的、欢快的、便于记忆的调性,有一种旋律感。简单地说,很“通俗”。但是这恰恰不是坂本龙一的音乐特色。难怪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抗拒演奏这段音乐,因为不管到哪里都被要求演奏这个,可是这段音乐只属于他创作中的一道甜点。只不过,他后来“随顺众生”了而已。总体来说,坂本龙一的音乐属于无调性音乐,这也是现代意义的严肃音乐家殊途同归的一个方向。
坂本龙一的童年、少年时期正是日本战后经济飞速发展,逐渐成为世界经济强国的时期,与此同步发展的是其文化融入世界。很难绝对地评判好坏,但这种融入的积极性是显而易见的。日本本土的文化——文学、戏剧、音乐、电影、建筑、美术、时装,包括禅宗哲学(以及相应的茶道、花道等)都来到了世界舞台,一批优秀的文化人成为世界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人物。而随着对世界的不陌生,普通民众也开始对世界“去魅”。因为走近、了解了就发现,有些原来的排斥与恐惧只是一种想象。从而日本的大众文化也反向切入了“世界”,比如二次元文化。
出身上流社会的坂本龙一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世界”精英教育。他对现代音乐的接受就是这种教育中的一部分。这让他一进入青年时代,就与“世界”无缝对接——因为他的音乐观念正是“世界”主流的,而日本本土对他的接受反而要晚半拍。无调性音乐被认为从勋伯格开始,但是实际上晚期浪漫派、印象派中已经开始了对和声、和弦的突破。比如坂本龙一喜欢的德彪西(值得一提的是,德彪西音乐直接来自于日本浮世绘的启发)。
简单说,无调性音乐是现代人自我意识的高涨、内心的不安、痛苦的“表现”。巴洛克音乐、浪漫主义音乐的那种和谐、优美已经“无效”了。所以我们在现代音乐中听到了种种“不和谐”,听到了紧张、焦虑、尖锐、冷嘲热讽——这对于习惯于听“优美旋律”的听众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无调性”并非等于“不和谐”,最终还是要寻求一种现代性的和谐,不然音乐就彻底成为一片混乱。这也是为什么巴赫反而是坂本龙一最喜欢的几个音乐家之一。巴赫的和谐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和谐,是统一的,但也是现代人无法企及的。
我们观察坂本龙一一生的创作,可以发现这正是用音乐找回人类和谐统一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终点就是“自然”。
作为先锋的电子音乐
坂本龙一的无调性音乐有一种更为先锋的姿态,就是电子音乐。
我们在《异步》《终曲》这两部关于坂本龙一的音乐纪录片中,不难看到他对苏联电影大师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的由衷佩服。这影响了他最后的音乐创作,有一些音乐就是直接致敬塔尔科夫斯基的。前年在北京木木美术馆的展览“观音·听时”中,细心的观众或许可以留意到其中的影像装置播放的正是塔尔科夫斯基的最后一部影片《牺牲》。这部影片的末日论和展览中的一些布置也形成了呼应。这并非什么不可解读的神秘主义,但确实和神秘主义有些关系。这个关系就是电子音乐在传达非理性的、“自然”的声音功能中的独特优势。